第二十二章（二）
四
一天中午，大家刚走出饭厅大门，朱彪来到唐越面前，神情古怪地看着唐越，嘴角露出一丝奸笑，有一点得意，也有一点威胁。
唐越迎着朱彪的目光，坦然地对视过去。
朱彪问道：“唐越，你还记得裕草堂山货店吗？”
唐越心里一惊，这个时候，朱彪问到这个问题，难道说钟文楷被捕了？或者他们有了新的线索？他强压住激烈的心跳，镇定地问了句：“什么山货店？不记得。”
“3年前，你去过那家山货店，说是要给你老妈买皮子，吊皮袄。难道你不记得了？”朱彪瞪起眼睛。
唐越笑了笑。“想起来了，就是你说我送情报的那家。怎么了？”
“那家老板姓钟！”朱彪喊道。
“这和我有什么关系？”唐越在内心里告诉自己，冷静，现在一定要冷静。朱彪是什么意思？敌人知道我与钟文楷的关系了吗？
“因为......”朱彪话刚出口，刘永禄突然出现在他身后，一声断喝，把朱彪的话打断了。
“朱彪！到我办公室来。”刘永禄怒气冲天，恶狠狠地瞪了朱彪一眼，又朝着唐越列咧嘴，硬生生挤出一个假笑。
朱彪跟随刘永禄来到科长办公室，刘永禄劈头盖脸给朱彪一顿臭骂。“你他妈真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，现在要忍住，放长线钓大鱼懂不懂？不能打草惊蛇懂不懂？你这个猪脑子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。”
“直接把那个老钟头和唐越一起抓了算了，一顿臭揍，我就不信他们不说实话。”朱彪气鼓鼓地说。
刘永禄问：“如果人家就不说你怎么办？死硬的**分子咱们见到的还少吗？如果老钟头就不知道他侄子是干什么的，而唐越打死也不松口，你怎么办？你还有其他证据吗？你他妈做事情动动脑子好不好？我愿意这么耗下去吗？日本人愿意这么耗下去吗？半个月了，我也没有耐心了，弟兄们也很辛苦，可是要钓大鱼，不付出点辛苦行吗？”
“唐越是认识钟文楷的，我们一起参加过中东路战争，又一起被苏军俘虏，他不可能不认识钟文楷。”朱彪还在为自己辩解。
刘永禄气得在屋子中间转了好几个圈，指着朱彪的鼻子骂道：“蠢货！认识又能咋的？你得有他们来往的证据，知道不知道？你还认识钟文楷呢，我说你是他同伙你干不干？”
“我不可能是钟文楷同伙！”朱彪喊。
“唐越也可以这么说。抓人容易放人难，搞不好咱们又被动了。这样的事你从前干得还少吗？你怎么就不长进呢？就你这个狗脾气，成不了大事。”
“那个从萝北抓来的家伙不认识唐越吗？”
刘永禄摇摇头。
“那个家伙叫什么？还在卜奎吗？”
“不该你问的别问。”刘永禄训斥道。
“钟文楷肯定有下线，或者是上线，我看就是唐越。天天看着唐越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就气不打一处来，我看他还能嘚瑟几天。”朱彪眼里透出狼一样的绿光。
“我告诉你朱彪，你可不能乱来，坏了......坏了日本人的大事。”刘永禄赶紧警告朱彪，对这个家伙，刘永禄实在是没有把握。
朱彪被刘永禄臭骂了一顿，可是并没有消停下来的意思，他整天坐立不安，眉头紧锁，这一切都被唐越看在眼里。唐越知道，这个家伙没憋好屁，一定是又在合计干什么坏事。想来想去，唐越决定还是用老办法——跟踪。你朱彪能跟踪我，我就不能跟踪你吗？
但是唐越这一次没有自己上阵，而是找了刘老歪。唐越给了刘老歪一张百元老头票，被刘老歪拒绝了，他表示替唐老弟干事心甘情愿，收钱就没意思了，况且就是盯一个朱彪，小事一桩。
两天后刘老歪告诉唐越，朱彪去了两趟宪兵队，好像有什么事情找高桥拓，他看到在宪兵队院子里朱彪对着高桥拓点头哈腰。
唐越想了想，问刘老歪道：“老歪哥，你觉得朱彪找高桥拓是为了什么事？”
刘老歪不假思索地回答：“借日本人的势力，干他自己干不了的坏事。”
唐越自言自语地说：“是朱彪自己要干什么吗？还是刘永禄派他去的？不管是不是刘永禄派他去的，我觉得他是找高桥拓借兵去了。”
“没错。”刘老歪说：“你们参谋处又没有兵，想抓人可不就得跟宪兵队借，要不就跟警察厅借。”
那他想抓谁呢？唐越想起了朱彪前天问自己的话，难道他要抓钟叔吗？除此之外，也没有什么事跟他有关。他就是个参谋，没有抓人的权力，也没有手下，他只能去怂恿高桥拓。宪兵和特务一直在盯着裕草堂和钟叔家，始终没有收获，迟早会不耐烦，那就只能动手抓钟叔，强行逼问钟文楷的事情。自己怎么会想不到敌人有不耐烦的一天？自己太蠢了，钟叔面临危险，为什么我不坚决一点劝他离开东北？
刘老歪见唐越不言语，就问道：“唐参谋，想什么呢？”
“朱彪就是想抓人。”唐越肯定地说。
“要不，我再盯他两天？”刘老歪问。
唐越点点头，然后说：“不知道他想抓谁。”
“我试试能不能打听到。”刘老歪告辞离去，答应唐越尽快给他回话。
五
第二天一早，刘老歪在唐越上班的路上拦住他，告诉了他一个紧急的消息：朱彪撺掇高桥拓抓一个姓钟的老板。
“你是怎么弄到的消息？”唐越问刘老歪。
“一个哥们替我打听的，问了一个姓李的宪补。他们今晚就动手。”
听了这个消息，唐越顿感心头一紧。钟叔、钟婶儿不能落到鬼子手里，不然的话不死也得扒层皮，得让老两口赶紧逃。
“老歪哥，还能再帮帮我吗？”唐越恳切地问。
“唐老弟，让我干啥你就说，别跟我见外，这事儿哥管到底了。”
唐越写了个字条，让刘老歪送给裕草堂山货店的老板钟叔，叫钟叔钟婶儿带上细软赶紧逃，不要再舍不得山货店了，马上就走，一刻也不要耽搁。山货店不要关门，以免引起特务警觉，就装成出门买东西，直接到火车站。
“我先买好车票，在火车站等他们，10点钟准时碰面。你要换上便装，假装去山货店买东西，别引起特务注意。”
唐越叮嘱完，刘老歪揣好字条，赶紧走了。
唐越来到办公室，跟同僚闲聊一会儿，找个借口就出门了，他赶到火车站，看一下时刻表，选了一趟10点20去奉天的车，买好两张票，这时离10点还差5分钟。
他一转身，发现刘老歪站在自己身后，却没有钟叔、钟婶儿。刘老歪把唐越拉倒僻静处，告诉他，自己把字条交给了钟老板，老头就让邻居帮忙看一下门，然后就回家了，刘老歪怕有不测，一直暗中跟着老头，不一会儿老两口出来了，走到街上就发现有特务跟踪，刘老歪也发现他们被跟踪了，老两口挺机灵，走进道边小铺买了包馃子，转身回家了。
唐越低头想了想，说咱们换个办法试试，他先退了票，又买了两张12点50去通辽的票，交给刘老歪，然后带着刘老歪来到站前广场，走进电话亭。电话拨出去，唐越说找薛少爷，等了一会儿，薛大牙接听电话。
“薛少爷，我是唐越。你拿150大洋，不是老头票，要大洋，给你个山货铺子，外加一套明三暗五的房子，你要不要？好，说定了。你准备好钱，再跟俺们团座借一辆卡车——俺们团刘老歪你认识吧？11点半你们从团里出发，他带你去办交接。以后谁问起你这件事，就说山货店老板欠你的钱。”
放下电话，刘老歪不解地看着唐越，问这是要干啥？唐越压低声音，跟刘老歪一番交代，刘老歪连连点头。
然后唐越和刘老歪分手，唐越回到办公室，喝茶聊天，装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。
刘老歪回到警备团，跟郑大力、王小满说一会儿跟我出去办点事，带上枪。11点半，三人来到团部大门前，一辆布棚卡车开过来，薛大牙坐在驾驶楼里，喊他们上车。
卡车直奔钟叔家，刘老歪三人跳下车，闯进门去。钟叔一看来人，就明白了又是唐越派来的。
“大叔，唐参谋让你把铺子和家的房契交给我，然后跟俺们走，不不，是叫俺们抓走。”
两张房契上午就被钟叔揣在怀里了，这时他掏出来，交给了刘老歪。随后，就跟着刘老歪三人出了门，刘老歪把门锁好，和郑大力、王小满一起把老两口拽上车，嘴里还骂骂咧咧，当然，这一切是做给藏在附近的特务看的。
车上，刘老歪给了钟叔车票和150大洋，说：“大叔，唐参谋说，到了通辽，只要见到往关里开的车，你们二老买票就上。还有你的房子和铺子，也就能给你弄这么多了，你肯定是吃亏了，不过......”
钟叔说：“老总，咱们不能要钱不要命，这我懂。我知道你们跟越子是好哥们，虽然说大恩不言谢，大叔我还是得谢谢你们。还有，我这件事可能要给你们带来点麻烦，你们早作打算。”
卡车到了火车站，时间刚刚好，钟叔、钟婶儿进站上车，脱离了危险，回到关里老家，从此再没回过卜奎。
特务们回到宪兵队，报告钟老板被几个大兵抓走了，上了卡车，他们没追上。高桥拓急忙带人去了山货店，只看到了替钟老板看门的邻居，他们又赶到钟家，自然也是扑了个空。邻居们的说法和特务的说法一样，被当兵的拉上了车，不知道带哪里去了。
送走老两口，刘老歪把两张房契交给了薛大牙，薛大牙乐得合不上嘴，大牙显得更突出了。然后，刘老歪带薛大牙来到裕草堂山货店，望着门面和店里的货，薛大牙心想，这他妈赚大发啦！唐越这小子怎么回事儿？怎么给了我这么大个便宜？
薛大牙转身拍了拍刘老歪的肩膀，掏出一张老头票递给刘老歪。“老歪哥，你们哥仨今天辛苦了，晚上出去快活快活吧。”
刘老歪接过钱，心想，唐越的钱我可以不要，你薛大牙的钱我就不客气了。
这时，高桥拓带兵又折回到山货店，刚好碰到了薛大牙。
“钟老头人呢？”高桥拓问。
薛大牙满不在乎地说：“钟老头欠我的钱，把铺子和他家的房子都抵给了我，现在这里是我的了，一张皮子、一把木耳都是我的。”
高桥拓大发雷霆：“我问你钟老头人哪里去了？”
“被我赶走了。”
“他们是匪属你知道吗？”
“我不管他是谁，我就知道他欠我钱。”
高桥拓对薛大牙喊：“你得跟我去宪兵队！”
薛大牙拍拍胸脯，“你知道我是谁吗？警备团吴德厚是我表哥，李宗延是我表姐夫。”
“不用跟我讲什么吴德厚、李宗延，给我走！”
高桥拓一声令下，几个宪兵把枪指向了薛大牙。刘老歪三人一见日本人操家伙了，也不甘示弱，举起了手里的枪。
高桥拓看了看面前的三个国兵，又扭头看了一眼门外警备团的卡车，心想这个家伙的话也许是真的。
高桥拓放缓语气说：“如果你讲的是真话，我不会难为你。但是你必须先跟我去宪兵队。”
“去就去。”薛大牙依然是不在乎。“老歪哥，你们回警备团，告诉我哥，去宪兵队接我。”
薛大牙到了宪兵队，面对斋藤一男还是这套话，还把两张房契拍了出来。斋藤一男心想，这就是个地痞，问他就等于浪费时间，他马上布置手下到钟家附近去查，到火车站、汽车站去追，下令务必找到钟老头。
这时吴德厚就到了，见了水野武彦，然后带走了薛大牙。
当晚，薛大牙大摆筵席，请了唐越和一干狐朋狗友，宣称自己收账收来个山货店，大家便纷纷恭祝薛少爷发财。
薛大牙举着酒杯问：“唐参谋，150大洋换一个铺子一套房，这是怎么回事呀？”
唐越笑笑说：“我要是手里有现金，就轮不到你了。钟家急着把铺子、房子出手，一个朋友就问到了我这儿，我一想，只有你薛大少爷能随时随地掏出这么多钱哪，所以就给你打了电话。再说了，这便宜要是落在别人手里，我也对不起你呀，咱们是亲哥们儿，有钱我得让你挣啊。”
二人把杯子里的酒干了，薛大牙哈哈大笑，但是心里也明白，事情没那么简单，就算唐越不是通匪，至少是通匪属。不过薛大牙才不管那些，他只管赚钱。
转过年来，张宏星、张恒星等人英勇牺牲。这段时间，唐越和江兰心一直在暗中帮助堂嫂李淑贞，这也是目前他们唯一能做的事。
可是3月的一天，二人发现李淑贞和孩子们消失了，他们去了哪里呢？是被组织营救出去了吗？还是李淑贞自己带着孩子们逃走了？唐越和江兰心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平安。
